那账簿带着风声飞来,杨炯下意识地一偏头,账簿擦着他的鬓角飞过,“啪嗒”一声落在他身后的石阶上,书页散乱开来,被夜风吹得哗啦啦作响。
杨炯怀里抱着花束,躲闪不便,又怕花被砸坏,一时间手忙脚乱,狼狈不堪。
“哎!娘子息怒!息怒!为夫知错了!真知错了!”杨炯一边护着花,一边忙不迭地讨饶,脸上却不由自主地漾开了笑容,那笑容越来越大,带着如释重负的狂喜和失而复得的庆幸。
杨炯看着陆萱因气恼羞愤而生动无比的脸庞,看着她终于不再掩饰的、鲜活灵动的怒意,只觉得此刻的她,比那月下牡丹更美上千百倍。
陆萱见他非但不惧,反而笑得如此开怀,更是气结,眼圈都红了几分,扭身就要再次关门:“你……你还笑!今晚睡大街吧你!”
说时迟那时快,杨炯哪里还肯再被关在门外。他瞅准时机,抱着那束牡丹,一个箭步便从陆萱身侧挤进了书房。
“哎你……”陆萱阻拦不及,人已被他挤了进来。
书房内,灯火通明。紫檀大案上堆着高高的账簿、卷宗、海图,还有几样南洋新到的奇巧香料样品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、纸香与沉水香交织的气息。
一切都昭示着主人方才还在处理冗繁的商务。
杨炯进了门,反手便将门轻轻合上,落了闩。他转过身,背靠着门板,长长地、彻底地舒了一口气,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。这才看向气鼓鼓站在屋子中央的陆萱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、近乎赖皮的灿烂笑容。
陆萱被他这无赖行径气得说不出话,又见他衣衫下摆沾着方才阶前的尘土,发冠也有些歪斜,抱着那束“赃物”牡丹,笑得像个偷腥成功的猫,哪里还有半分名震天下的镇南侯威严?
陆萱指着杨炯,指尖发颤,憋了半天,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:“你……你……无赖!登徒子!”
杨炯却浑不在意,抱着花束,一步步朝她走过去。他走得很慢,目光贪婪地流连在陆萱脸上,将她此刻生动的怒容,眉梢眼角的疲惫,以及那强忍着的委屈,都细细刻入心底。
“是是是,我是无赖,我是登徒子,”杨炯走到她面前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与温柔,“可我这个无赖,是我家娘子一个人的无赖。”
这般说着,他将那束精心捆扎、却因一番折腾而略显凌乱的“景玉”白牡丹,轻轻捧到陆萱面前。
“雉儿,”他唤着她的闺名,目光灼灼,“江南春好,牡丹已开。你夫君虽迟,终究是归来了。这花,权当一点赔罪的心意,莫要嫌弃。”
杨炯顿了顿,声音更柔,“只是下次要打要骂,换个轻些的物件可好?”
陆萱的目光落在那束沾着夜露、皎洁依旧的白牡丹上,又抬起眼,撞进杨炯那双深邃眼眸里。那里面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心疼、愧疚、爱恋,还有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。
陆萱筑起的心防,在那目光的注视下,如同春日冰雪,寸寸消融。强撑的怒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,取而代之的,是再也无法抑制的酸楚与委屈,汹涌地漫上鼻尖眼底。
她猛地别过脸去,肩头抑制不住地微微耸动起来。一滴滚烫的泪,终究是挣脱了束缚,沿着她清瘦的脸颊飞快滑落,砸在冰凉的地砖上,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。
陆萱没有去接那束花,也没有说话,只是固执地侧对着他,无声地宣泄着这两年来积压的孤寂、压力、等待的焦灼,以及此刻复杂难言的心绪。
杨炯的心,被陆萱这无声落泪的模样狠狠揪紧。他轻轻放下花束在一旁的矮几上,上前一步,伸出双臂,小心翼翼地将她颤抖的身子拥入怀中。
起初,陆萱的身体僵硬着,带着抗拒。但杨炯的怀抱温暖而坚定,带着海上的冷气,也带给她熟悉又陌生的安心感。
陆萱紧绷的肩背,在杨炯轻轻的拍抚下,一点点地松懈下来。最终,仿佛耗尽了所有气力,她将额头抵在杨炯坚实的胸膛上,压抑了许久的呜咽,终于断断续续地逸出唇边。
“说好……说好惊蛰就回!骗子!大骗子!”陆萱含糊地控诉着,声音闷闷的,带着浓重的鼻音,拳头却没什么力气地捶在杨炯肩上,与其说是打,不如说是委屈的撒娇。
“是是是,我是骗子,大骗子。”杨炯将她拥得更紧,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,嗅着她发间淡淡的沉水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墨香,心中满是怜惜,“让娘子久等,是夫君大错特错,苦了你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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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炯低声在她耳边呢喃,一遍遍诉说着歉意与思念。
陆萱在他怀里哭了许久,仿佛要将这近两年的委屈尽数哭尽。杨炯只是静静地抱着她,任她发泄,宽厚的手掌在她单薄的背脊上轻轻抚过,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支撑。
不知过了多久,怀中的呜咽声渐渐低微下去,最终化为偶尔的抽噎。陆萱似乎哭得有些脱力,软软地靠在他怀里,不再挣扎。
杨炯稍稍松开怀抱,低头看她。只见陆萱眼圈鼻尖都红红的,长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,平日里那份雍容持重此刻荡然无存,只余下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