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炯稍稍松开怀抱,低头看她。只见陆萱眼圈鼻尖都红红的,长睫上还沾着细碎的泪珠,平日里那份雍容持重此刻荡然无存,只余下几分楚楚可怜的脆弱。
杨炯心头一片柔软,忍不住抬手,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颊边的泪痕。
陆萱微微侧脸避开他的手指,带着浓重的鼻音,瓮声瓮气地开口,语气却已软了许多:“别碰,妆都花了。”
她吸了吸鼻子,目光瞥向矮几上那束牡丹,嗔道,“谁让你偷我的‘景玉’?养了好久才开得这般好!你倒好,一回来就当贼!”
杨炯见她情绪稍缓,虽然还是嗔怪,但语气已大不相同,心中巨石彻底落地。他连忙赔笑:“是是是,为夫知罪!明日就去寻最好的花匠,定要再给你种出满园更好的‘景玉’来!不,种十园!百园!娘子想要多少就种多少!”
“油嘴滑舌!”陆萱白了他一眼,那眼波流转间,虽还带着泪光,却已有了几分往日的灵动。
她推开杨炯,走到案边,拿起一方素帕,背过身去,仔细地印了印眼角和面颊。
陆萱整理好仪容,转过身,已恢复了七八分平日的沉静。只是那微红的眼眶和鼻尖,依旧泄露了方才的情绪。
“倭国那边,战事可还顺遂?没伤着哪里吧?”陆萱目光在他身上仔细逡巡,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关切。
“一切顺利。皮外伤倒有几处,早好了。”杨炯轻描淡写,不愿她多忧,“倒是你,”
他目光扫过案头堆积如山的卷宗,“江南这一大摊子事,还有造船、南洋香料岛……真是辛苦你了。我方才在港口见了咱们的新船,那软帆你竟真的做成了!良叔说,如今南洋香料,十之七八已入我手?娘子,你真是女财神呀!”
陆萱被他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不自在,微微别开脸,端起茶盏抿了一口,才道:“不过是按你留下的图纸,依样画葫芦罢了。幸得良叔和几位老师傅尽心竭力,又有师师鼎力相助,才侥幸成了几艘。至于香料……”
她语气平静,仿佛在说一件寻常生意,“南洋诸岛物产丰饶,我们船坚货足,又肯让些利给当地头人,自然就打开了局面。如今海路畅通,江南的丝绸、瓷器、你弄出来的那些‘香水’、‘啤酒’,换回香料、象牙、宝石,利润颇丰。王府的亏空,早已填平,还颇有盈余。”
陆萱说着,从案上一叠账册中精准地抽出一本,推到杨炯面前,“这是近半年的总账,你若有暇……”
杨炯看都没看那账本,只是深深地看着她。
灯下,陆萱侧脸的线条依旧清丽,但那份举重若轻、掌控全局的从容气度,却比任何珠宝都更令人心折。
杨炯伸出手,轻轻覆在她按在账册边缘的手背上:“账本不急,萱儿才是我的无价珍宝。”
陆萱的手微微一僵,抬起眼帘,对上他专注而温柔的目光,那目光里,没有半分敷衍,只有沉甸甸的心疼与欣赏。
积压心底的委屈、不被理解的孤寂、证明自己的渴望。仿佛在这一刻,都被这目光无声地抚平了。
陆萱抿了抿唇,眼底深处最后一丝冰封的寒意,终于彻底化开,漾起一点温软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。
她抽出手,却并非拒绝,而是拿起矮几上那束被冷落许久的白牡丹,低头轻轻嗅了嗅那清冽的芬芳。
月光透过窗棂,温柔地洒在她身上,洒在洁白的花瓣上,宁静而美好。
“花我收下了。”陆萱低声说,声音轻得像耳语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,“只是下次……”
她抬眼,横了杨炯一眼,那眼波流转间,竟带上了几分久违的、属于小女儿的娇俏,“不许再偷我的‘景玉’!要送,自己种去!”
杨炯看着她灯下拈花、眼波含嗔的模样,只觉得心口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当当,温软得一塌糊涂。
他朗声笑道:“好!一言为定!为夫明日就去学种牡丹!定要种出比‘景玉’更美的花儿来,只博娘子一笑!”
杨炯伸出手,再次轻轻握住了她拈花的手。这一次,陆萱没有挣开。她的指尖微凉,却在杨炯的掌心下渐渐回暖。
二人执手相顾,万语凝噎,尽在不言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