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泠却是轻轻摆手,朗声道:“正一三百年道门高第,历朝历代,荣耀尽显。今日奉旨入朝,纵有罪愆,亦不可辱其道门清誉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龙虎山门那古朴庄严的牌楼,又掠过山道上紧随张陵而下的、那片迅速汇聚的紫色潮水,大声下令,“收起兵戈,让路。”
虬髯将领额角青筋跳动,终究再言,悻悻然收刀入鞘,朝身后狠狠一挥手。原本如临大敌、弓弩齐指的禁军士卒,虽心有不甘,却也只能依令缓缓放下手中武器,沉闷的金属摩擦声连成一片,让开的通道变得更加宽敞。
李泠不再多言,一夹马腹,那匹神骏的黑马迈开四蹄,不疾不徐地跟在了张陵身后丈许之地。
青袍在前,紫潮在后,队伍渐行渐远,最终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,只留下龙虎山门一片空旷。
沉重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终于彻底消失在蜿蜒的山道尽头,连那肃杀的风似乎都带走了最后一丝喧嚣。
龙虎山,这座矗立了三百年的道门祖庭,从未如此刻般寂静。祖师堂内,只剩下香烛燃烧的微弱噼啪声。
老道士枯瘦的身影依旧立在香案前,背对着空荡荡的堂口。他缓缓抬起手,布满老年斑的手背上,方才因紧攥铜钱而留下的深痕犹在。
他佝偻着背,走到角落,拿起一盏小小的青铜油灯。浑浊的眼眸深处,方才的暴怒、疯狂、歇斯底里,如同潮水般褪去,只剩下一种近乎虚无的平静。
老道士举着这盏微弱的油灯,步履蹒跚,却异常坚定地绕过了巨大的香案,走向祖师堂幽深的后壁。
油灯昏黄的光晕,如同一只颤抖的手,小心翼翼地推开前方的黑暗,一点点照亮了后壁上那幅幅色彩斑驳、气势恢宏的巨大壁画。那是龙虎山历代祖师的功业图卷,是正一三百年荣耀与力量的无声见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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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道士走得很慢,一步,一停。
昏黄的灯火随之移动,照亮一片片尘封已久的画面:开山祖师于万仞绝壁引天雷铸剑;三代祖师布下大阵,锁气保运;七代祖师于瘟疫横行之年,以符水活人无数……
每一幅画面,都凝聚着无上的神通与济世的功勋。灯火摇曳,光影在那些或威严、或慈悲、或凌厉的祖师面容上流动,忽明忽暗。
最终,老道士的脚步在第十三幅壁画前彻底停驻。
灯火的光晕,稳稳地笼罩其上。
壁画描绘的是一场惊心动魄的斩蛟之战,背景浊浪滔天、黑云压城。画面中央,一位身着紫色道袍、面容刚毅如铁的道士,正是第十三代掌教张雍。
他须发戟张,怒目圆睁,身形如一张拉满的巨弓,正将昆吾长剑,狠狠刺入一头蛟龙要害。
那蛟龙体覆玄鳞,片大如磨盘,灯火照之,寒光冷硬,若披玄铠。蛟首狰狞,额角如断峰刺天,獠牙交错,口张喷毒瘴怨气。其躯体甚巨,于浊涛中狂扭翻滚,掀山浪,留深壑,满含狂暴毁灭之气。
张雍祖师手持昆吾,雷光贯彻天地,直刺蛟颈逆鳞。剑锋过处,鳞碎如飞,露深骨创,血涌若熔岩决堤,染透半天。
“呼……”老道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胸腔剧烈起伏,仿佛要将壁画中那狂暴的力量和先祖的荣光尽数吸入体内。
一股难以言喻的灼热瞬间冲上他的头颅,烧得他枯槁的面皮泛起病态的潮红,浑浊的老眼爆发出骇人的精光。
想当年,天下分崩离析,群魔乱舞,十三代祖师张雍,便是凭手中昆吾剑,踏遍九州,于乱世之中,生生斩杀了七位身负龙象气运、妄图窃据天命的枭雄巨擘。最终辅佐周帝廓清寰宇,定鼎天下,那是何等的功业,何等的荣耀!
今日,无非是旧事重演。天下又将板荡,龙蛇再起,他谋划数十年,布局天下,弥勒教、南方诸派、魏王……棋子皆已就位。无非是再走一遍十三代祖师走过的路,无非是再斩一次蛟龙。
想到此处,一股近乎癫狂的豪情如同火山般在他衰朽的躯体里轰然爆发。他枯瘦的手猛地探出,一把抓起香案上供奉的朱砂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