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砚秋眉头深蹙,穆素风则苦笑连连。彼此相视,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无奈。
穆素风低声喟叹:“罢了,明日我再寻静玄真人分说。江湖同道,武林一脉,真要闹至剑拔弩张,徒令天下英雄耻笑,又于朝廷威仪何益?”
“只得如此了。”苏砚秋轻声应和,目光扫过院角那片幽暗的菜圃,似有无尽忧虑。
二人随即转身离去。
然而,就在穆素风跨出厨房小院门槛的一瞬,他竟借拂袖理襟之机,袍袖极其自然地微微一抖,一缕极细的、近乎无色的粉末无声无息从袖底滑落,恰到好处地飘入灶旁那只煨着莲藕汤的大陶瓮中。
莲藕汤热气蒸腾,粉末瞬间湮灭无形,汤水依旧清澈见底,散发着诱人香气,竟无一人察觉。
刚走出几步,蓝盈盈那清晰尖刻的埋怨声便从她厢房里毫无顾忌地炸了出来:“当真是假清高!请人上山谈事,连口热饭热水都不供!名门正派?我呸!抠门吝啬得连化外之地打家劫舍的山大王都不如!这等气量,活该……”
她越骂越难听,最后连“端了鸟窝、拔根烧了”这等狠话都喷薄而出。
苏砚秋面色愈发难看,啐了一口,咬牙道:“果然是荒蛮未化之地出来的妖女!半分礼数全无,粗鄙不堪!”
“好啦!莫要理会此等狂悖无礼之徒!”穆素风安慰一声,一把挽住夫人手臂,唯恐她冲动,半拉半拽地拖回了自家院落。
将峨眉断然绝炊之事与华山众人说了。众人虽气峨眉如此怠慢,但如今夜色已深,众人也只得忍饥各自回房。
苏砚秋心中忧虑女儿,看着穆星瑶那副魂不守舍、失魂落魄的凄凉模样,深知那江怀瑾之死于她如同抽心拔髓,终是不忍独自安寝。
她轻抚女儿冰冷的面颊,柔声道:“娘陪你睡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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熄了烛火,在简陋的木床上将女儿拥入怀中,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心,哼着幼时哄眠的曲调,直至那冰冷僵硬的身体终于有了一丝放松的气息,呼吸逐渐变得细碎均匀,沉入梦乡。
苏砚秋看着女儿即便在梦中仍微蹙的眉头,心中叹息更重了几分,也不知过了多久,才在这忧虑中朦胧睡去。
月挂中天,万籁俱寂。
一个幽灵般的黑影在月光投下的屋角暗影中骤然浮现。其身影疾如鬼魅,却落地无声,仿佛一缕毫无重量的青烟。
黑影首先如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滑至华山派弟子歇息的几间厢房窗前,探出一管极细的铜吹筒,对准窗纸缝隙,一缕极淡的青烟无声注入。
房内响起几声微不可察的鼾声,随后声音愈来愈大,显然已经睡熟,五毒教的“十香软筋散”,果真名不虚传。
黑影旋即倒掠上房,足尖轻点瓦片,发出细微如露滴的声音。身如轻羽,快得只剩一道在屋脊上疾掠的淡痕,兔起鹘落间已至峨眉祖师堂屋脊。
黑影俯身,极尽轻巧地掀开一片瓦,向下窥探。
堂内灯烛昏黄,映照四壁祖师画像,面容在光影里模糊不清,却更显肃穆威严。静玄真人孤独地跪在中央蒲团上,面对巍峨祖师牌位,身形虽挺拔,鬓角花发在光影中丝丝颤动,眼角眉梢挂着难以言喻的枯槁倦容与深重悲怆。
“祖师在上,”静玄的声音干涩颤抖,在空旷的大堂里幽幽回荡,“弟子无能!竟不能守住峨眉道统不失于外人之手,此皆弟子之过!”
她深深垂首,额头几乎触地,“如今那朝廷鹰犬威压如雷霆压顶,八公主之谕,携中枢之威,江湖门宗如草芥败亡。弟子心中清楚,抵抗已是徒劳,不过是让这峨眉山涂满年轻弟子的鲜血。她们个个赤诚向道,清白如莲。弟子怎能……怎能令她们随我一同赴死?”
话落,她抬起头,两行清泪无声滑过苍白的面颊。
堂内檀香缭绕,祖师牌位巍然矗立,却听不见一丝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