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声音不高,却异常清晰:“陆奥、出羽、下野,三州贫瘠苦寒,远不及平安京富庶。然其地,扼北海咽喉,连金国东境,于我大业,乃必争之地,亦唯一可恃之退路。”
完颜菖蒲顿了顿,抬眼直视王修,那目光平静无波,却自有千军万马的重量,“玉藻天皇之名号,虚衔而已。三州之地,换我麾下数千倭国降卒心安,亦免了妹妹日后肘腋之患。妹妹以为不值?”
她语声平淡,却将“肘腋之患”四字说得极缓,其间深意,不言自明。
席间空气骤然凝滞。
王修脸色霎时变得雪白,晨间被杨炯斥责的难堪与此刻被菖蒲直指“肘腋”的羞辱交织,如同毒藤缠绕心脏,难过不已。
她猛地看向杨炯,眼中瞬间蒙上水雾:“夫君!你听听!这便是你的好妻子!‘肘腋之患’?我王修在你们眼中,便是那养不熟的白眼狼,是第二个李嵬名么?!”
王修胸口剧烈起伏,那身银红华服也似失了颜色,“我为毒所困,日夜噬心之时,是王府给了我生路!我七岁飘零,受尽人间白眼,是夫君给了我一个家!我王修对天发誓,对杨家列祖列宗发誓,此心此身,永属王府!永属夫君!你们为何就是不信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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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说到最后,已是哽咽难言,泪珠断了线般滚落,砸在面前光洁的瓷碟上,洇开深色的斑点。那强撑的慵懒与妩媚彻底崩塌,露出内里被反复质疑刺伤的鲜血淋漓。
媄子吓得面无人色,慌忙起身想为姐姐拭泪,却被王修一把推开,只无助地立在原地,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。
叶枝见状,心中不忍,忙执起温热的梅子汤,亲自捧到王修面前,柔声劝道:“姐姐,快别哭了。大姐和菖蒲并非此意,不过是就事论事罢了。一家人,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?”
她一边说着,一边悄然递了个恳求的眼神给杨渝。
杨渝一直静观其变,此刻才放下手中茶盏,目光深邃地看向王修,声音沉稳依旧:“妹妹,你的心,家里岂有不知?李嵬名之事,非独王府之痛,亦是夫君心头之刺。非是不信你,实是倭国局势盘根错节,门阀林立,农奴如蚁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
王府根基在大华,远隔重洋,若倾全府之力填此无底深壑,西夏、金国、高丽、漠北、南疆、江南,各处嗷嗷待哺的摊子如何支撑?此非私心,实乃家族存续之大计。”
她话语如重锤,敲在王修心头,也敲在杨炯紧绷的神经上。
杨炯终于开口,声音低沉,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:“石见银矿。”
四字一出,王修含泪的眸子骤然一亮,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浮木。
杨炯迎着王修希冀的目光,语气却无半分缓和:“石见,可为自由之港。然其银矿,王府需设司监管,开采之数,依需而定,不可竭泽而渔。所得之利,七分归入王府公中,三分留于倭国,助你梳理内政,抚育生民。”
他目光如电,直刺王修眼底,“此乃底线。你若应允,登州水师、王府火器、钱粮调度,自当酌情援手。然一切支取,皆需经公中核准,账目分明。一年为期,你需归家述职,不得有误!”
“七分?!”王修眼中的光亮瞬间黯淡,几乎失声,“夫君!石见乃倭国命脉!七分归公,仅余三分,这点滴之数,如何能填那百废待兴的窟窿?如何能养那数万归降的士卒?如何能让媄子在这虎狼环伺之地站稳脚跟?”
巨大的失望与委屈如同冰水浇头,她浑身发冷,声音颤抖,“说到底,不过因我是个毒女,不能为杨家绵延子嗣,在夫君心中,便永远矮人一头!永远是个外人!永远不配得一份全心全意的信任与托付么?”
最后一句,已是泣血之音,带着深入骨髓的悲凉。她猛地站起,身形摇晃,那支金凤步摇剧烈地晃动着,珠泪簌簌而下。
“姐姐!”一直噤若寒蝉的媄子,此刻再也按捺不住。她扑到王修身边,紧紧攥住姐姐冰凉颤抖的手,仿佛要将自己的力量渡给她。
然后,她猛地转身,面向席上众人,恭敬弯腰拱手。
“姐夫!诸位姐姐!”媄子仰起那张犹带泪痕、苍白如纸的小脸,声音带着决绝与哀恳,“媄子代姐姐,应下了!石见银矿如何处置,北方三州如何归属,王府如何章程。媄子绝无怨言!只求……只求莫要因这倭国的烂摊子,伤了姐姐与姐夫、与王府的情分!”
这般说着,她腰身却未直起,哽咽道:“姐姐她太苦了!幼年失怙,身中奇毒,飘零异国,好容易得遇良缘,有了归处。媄子宁可粉身碎骨,也绝不愿再见姐姐因这倭国,因媄子之故,再受半分委屈,再落一滴泪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