程昱默然许久,然后咧开嘴,笑了笑,『都过去那么久了……陈年往事,还提那些做什么?忘记这些不愉快的事情,向前看吧!多想想未来……』
『陈年往事?忘记?未来?』李老四身体的颤抖停了下来,目光也从痛苦,渐渐变成了痛恨,『凭什么?』
『什么?』李老四的牙齿缺失的,所以口水音程昱听得不是很清楚,『你说什么?』
『俺说!凭什么?!』李老四大吼着,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跳动着,『凭什么?!』
『凭……』程昱几乎本能的就想要反驳,但是他忽然想起了之前他扪心自问的时候,似乎也有这三个字跃然而出,便是一时愣了起来,沉默下来。
凭什么?
就凭百姓民众不识字啊!
不识字,就不懂得如何记录仇恨,就不知道如何总结经验,就不晓得要怎样才能是星火燎原,如何才是薪火相传!
『兖州……行,忘了,就忘了!』李老四咬着牙说道,『那时候困顿……行,困顿!可是现在呢?现在呢?!现在为什么还这么做?!』
『什……什么?』程昱一时之间,似乎失去了语言和思考的能力,只觉得心脏扑通通剧烈的跳动着,让他浑身难受。
他还是有些廉耻之心的。
他不像是某些人……
这是大汉的,也是其他封建王朝的管理惯性,只要羊羔不反抗,那么下一次还会继续杀!
不管是姓程,还是姓曾,亦或是姓白,还是姓什么其他的封建官吏,只要坐上了手握他人生死的位置,过程什么的就都不重要了,只要结果!
『现在!您为了钓大鱼,一把火烧了河内!烧了俺们祖祖辈辈的田!烧了俺们老婆孩子等着的粮食!您让俺们去当敢死队,去送死!用千金,用官位,用俺们死了才能换到的「厚恤」来钓俺们这些傻鱼!』
李老四的讥讽达到了顶点,笑声凄厉刺耳,『哈哈哈!将军!您教得好啊!您教俺们用「鼠肉」充军粮,俺们就学会了用「鼠目」看军情!您教俺们为了目的啥都能干,俺们就学会了!我们就是老鼠,就是老鼠!哈哈哈哈……这滋味,您品品!您细品品!哈哈哈哈!』
老土拨鼠李老四笑得癫狂。
『拖下去!拖下去!斩!立!决!』
程昱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,又涨得通红,太阳穴青筋暴跳,他从未感到如此失控的愤怒……
以及一种被彻底剥开了外壳的狼狈!
露出了赤裸裸的小!
老兵的每一句话,都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他竭力维持的、以大局为名的冷酷外壳上,然后直透入到脆弱的血肉上,发出焦臭的味道。
李老四被如狼似虎的亲兵粗暴地拖拽出去,他挣扎着,临到帐口,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着,『姓程的!你听着!下面带回的情报,你猜猜,哪一句是真的?哪一句……是俺们这些「鼠辈」……给你加的「料」!哈哈哈哈……这都是你应得的……应得的!』
凄厉绝望的笑声和诅咒,渐渐远去,但是令人窒息的余音,依旧在帐内回荡。
程昱僵立在原地,胸口剧烈起伏。
他望向了桌案上其他几份新送到的情报。
一份报告发现骠骑主力正在秘密向侧翼迂回;一份表示说骠骑营中似乎有疫病流行,士气低落;还有一份则含糊其辞,说看到骠骑营中有些异动,但无法确定……
冷汗从额头滚滚而落,也无声地浸透了程昱的内衫。
程昱无力的摆摆手,让其他兵卒护卫出去,自己缓缓的坐到了桌案边上。
他手指颤抖着伸向那些写着各种情报的竹简,下一刻却像是被无形的火焰灼伤,猛的缩回了手,迟迟不敢再次触碰。
李老四临死前的狂笑和质问,如同魔咒般在他脑中轰鸣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