刘岐一时没有反应。
他呼吸停住,夜风也停住,月光好似和太阳一样灼热,顷刻将大地烤得发烫,忽如置身多年前的炽夏午后,蝉鸣声中,赤足踩在发烫的大地上,无比真实地活着,感受着。
寒冬将至的秋夜,有人凭一句话扭转时节岁月,将他拽回昔年盛夏,而她必然不懂得自己说出了怎么撼天动地的话,此刻盯着他问:“……怎么不说话,你听到了吧?”
刘岐:“听到了。”
此一刻,被月华洗涤过的眼睛,沉郁消散,算计清空,如同一个孩子回应另一个孩子的约定,认真无垢,坚定无阻:“好,一起去做。凡是我们要做的事,就一定做到。”
“嗯!”少微满意点头,跨步而出,朝青坞招手。
少微听得出脚步声,早知阿姊在慢吞吞靠近。
脚下几乎雨露均沾擦过每一寸地砖的青坞如释重负,双脚重获自由,快步上前。
刘岐站在原处,看着少微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后,适才收回目光,转头垂眼看着被少微抓过的手臂衣袍褶皱。
月魄点化万物,而她驱使月魄,强令这月色也务必将他眷顾。
此举叛逆霸道,仿佛昭告,纵使天要弃他,她不许。
刘岐露出一点笑,看着脚下月光,许久,仰头看月,口中却缓缓呼出一口紧张的气。
他要怎样报答才配得上这样的眷顾?又要如何折罪,才能不让她收回这份眷顾?
月盘在少年的注视仰望下进行着圆缺变化。
云纱来回拂动,待月相极致圆满过后,至八月下旬,酎金大祭如期而至。
酎金大祭年年皆有,乃先皇所定之制,上至二十余名诸侯王,下至近两百名列侯皆要献金助祭,纵不能亲至,也需遣世子亦或使者前来。
今年与往年不同的是,率领诸侯进行祭祀的并非皇帝,而是监国的太子承。
神祠之中,玄朱色旌旗与鼓乐声飘扬。
祭坛之前,芮皇后与太子承率宗亲诸侯与百官依序跪坐。祭坛上方祭火环绕,巫者随鼓声舞动,正进行着迎神仪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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刘承脊背笔直地跪坐在正前方,冠冕遮挡下,面目几分憔悴。
梁国的反抗极其激烈凶猛,而数日前又有消息传入京中:南越之地有数个部族作乱,此乱象或有连接之势。
用兵之事变得更加艰难紧急,他在朝堂上当众大肆表彰了一位自愿出兵平乱的列侯,希望借此得到其他王侯的响应,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静默。
此时此刻,刘承感到被身后的诸王与列侯审视着,而那些审视的目光中必然夹杂着轻视。
这些人不怕他,不敬他,甚至极有可能藏着伺机将他分食的野心,只是现如今仍在观望而已。
不仅有这些人,他的六弟此刻也跪坐于后侧方,距离他亦不过五步之距,不知在以何等目光将他看待。
近来处处碰壁受挫,让刘承在恐惧中滋生出一点茫然的愤怒,宽大衮服下的双手紧攥成拳。
今日天色阴沉不开,祭火与香火升腾着的火烟将高大的祭台笼罩,祭案前摆着猪、牛、羊三牲,在雾气中半隐半现,隐隐露出属于家畜的獠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