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泠端坐马上,岿然不动,面对张陵那足以令顶尖高手都心胆俱裂的恐怖杀气,她那双清澈如寒潭的眸子里没有泛起丝毫波澜,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。
她的声音依旧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:“张陵!你戴罪进京,本宫给你龙虎面子是全你道门体面,你当你还是那个在龙虎山说一不二、肆意妄为的正一掌教?你当朝廷法度、当我大华疆土,是任你逞凶撒野之地?”
她微微一顿,语气更冷:“给本宫立刻滚!继续赶你的路!再敢滞留生事,惊扰地方,无论缘由——你!死!”
最后一个“死”字吐出,如同最终判决。
周围近千名甲士弓弦拉得更满,火枪瞄准得更为精准,森然杀气交织成网,将张陵牢牢锁定在场中。
纵使他武功通玄,道法精深,若敢有丝毫异动,面对这军队结阵、强弓火枪的围杀,也绝对难逃血溅当场的下场。
张陵身体僵硬,目光如利刃般与李泠对视片刻,又猛地转向一旁的文英。
却见文英只是奋力搀扶着丈夫,查看他的伤势,对自己这边的剑拔弩张、同门殒命,竟是看都未看一眼,那张曾经温婉带笑的脸上,如今只剩下对他的恐惧、厌恶与彻底的冷漠,早已不是记忆中那个会偷偷省下口粮、在柴房外轻声安慰他的善良少女了。
一瞬间,万念俱灰,所有的执念、不甘、愤怒,仿佛都失去了意义。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度自嘲的苦笑,心中那根紧绷的弦骤然松开,顿觉意兴阑珊,再也无心纠缠。
张陵深吸一口气,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和杀意,目光从文英身上收回,再次抬起时,已恢复了那副淡漠疏离的样子。
他的目光扫过李澈,似乎还想再探究什么。
一直冷眼旁观、戴着人皮面具的杨炯,此时却一步踏出,挡在了李澈身前。
他望着张陵,面具下的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冷笑:“人愚学道谤神仙,岂达虚无物外缘。多是六情贪爱障,更兼朝暮不心坚。”
这四句诗,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,精准地刺中了张陵内心深处最不愿面对的角落。
早年逃荒时的狼狈与无助,面对恩情时萌生的妄念,修行中难以割舍的情障,以及那因爱生恨、道心蒙尘的现状。种种羞愤、愧疚、自卑、狂躁的情绪瞬间交织涌上心头。
张陵猛地抬头,死死盯住杨炯,眼中厉色一闪而逝,几乎要控制不住再次动手。但他终究非常人,目光扫过周围森严的军阵,又想起自己此番进京背负的使命和龙虎山的未来,强行将这口翻涌的气血压了下去。
他深深看了一眼杨炯,又瞥了一眼其身后的李澈,似乎要将这两人的形貌气息牢牢记住。
随即,他脸上重新浮现出那种玩世不恭的讥诮笑容,笑声中却带着几分苍凉与自弃,同样以一首词回应:
“为爱前高自觉过。天生阻隔,不放冲和。前头何处道缘深,无福清闲,有分奔波。
终也功亏一任魔。正一教语,慎勿蹉跎。自来达道学仙人,情也无多,爱也无多。”
歌声苍凉,荡于繁街。玄色道袍在北去的街口一闪,便如鬼魅般没入熙攘人流,消失不见。
李泠端坐马上,目光冷冽地扫过场中,在那戴着人皮面具的杨炯、李澈、白糯三人身上有意无意地停留了一瞬,秀眉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,却并未多言,只是轻轻一勒缰绳,调转马头。
“师傅,那三个人……”楚灵曜疑惑地回头,看向杨炯三人消失的方向,小声嘀咕,“看着好生眼熟呀……”
“你看错了。”李泠的声音毫无波澜,打断了她的话。
“有吗?”楚灵曜挠挠头,还是有些疑惑。
“赶路吧。”李泠淡淡道,目光投向北方,“京城,怕是有大事要发生了。”
“哦!”楚灵曜不敢再多问,赶紧策马跟上。
蹄声如铁,荡碎市井喧嚣。
杨炯独留长街,目送烟尘没入天际,神色沉郁,思绪万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