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位旁,陆萱今日着一身银红遍地金牡丹缠枝纹的宫装,发髻高挽,簪着赤金点翠牡丹步摇,通身气度沉静雍容,恰似一株临风盛放的魏紫姚黄,贵气天成,目光流转间,自有一种说一不二的威仪,正是当家主母的气象。
紧挨着她的柳师师,则是一身月白软烟罗衣裙,只在裙裾和袖口处用银线绣了疏疏落落的雪柳寒鸦,腰肢束得极细,越发显得纤袅不胜衣。她鬓边斜簪一支白玉柳叶簪,容色清丽绝俗,眉眼间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娇纵与灵动,此刻正用一方素绢掩着唇,眼波似笑非笑地斜睨着杨炯,恰如雪后初霁,柔枝拂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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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侧,杨渝身着一件海棠红骑射常服改良的窄袖衫子,虽已有孕数月,腹部隆起,却丝毫不显臃肿,反更添几分丰腴英气。她面上薄施脂粉,眉如墨画,眼似寒星,长发利落地在脑后束了个高髻,只插一根简练的赤金嵌红宝山茶花簪,端坐如松,气势沉凝,如同山野间一株饱经风霜却依然怒放的赤红茶花。
再往下,叶枝独自坐在稍远些的位置,一身天水碧的素纱衣裙,别无纹饰,只在裙角绣了几茎半卷的荷叶,发间亦只簪着一支青玉荷叶簪。她微微低着头,侧影单薄,眉宇间笼着挥之不去的清愁与疏离,仿佛水塘深处悄然亭立的一朵青荷,带着雨后的微凉与倔强。
李澈则坐在叶枝对面,一身道门中人的云水蓝素缎道袍,纤尘不染,只在领口袖缘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瑞香花纹。她神情最是淡然,捧着一盏清茶,不言不语,置身事外。
最末席的白糯,穿着嫩鹅黄的撒花小袄,下系葱绿绫裙,头上梳着双丫髻,各缠了一串细小的珍珠链子,随着她好奇张望的动作轻轻晃动。她正眼巴巴地望着桌上那碟晶莹剔透的水晶虾仁,手里无意识地摆弄着一双银箸,眼神清澈懵懂,全然的稚子心性,恰似一捧随风飘摇的蒲公英绒球,纯净得让人心软。
陆萱见杨炯立在门口,目光游移,神色复杂,便款步上前,唇边噙着温婉得体的笑意,轻轻挽住他的手臂,引向主位:“夫君醒了?正好。今日难得姐妹们齐聚一堂,妾身特意吩咐厨房备了些时令的江南小菜,为你们接风洗尘,也解解征途劳乏。”
杨炯被她引着落座,目光顺势投向那满桌的杯盘。
只见桌上:一碟蟹粉狮子头,细切如发的火腿丝点缀其上,红白相间,形如小狮,鲜香四溢;一盘清炖蟹肉镶银芽,银芽根根分明,莹白如玉,托着金黄饱满的蟹肉;一碗三虾豆腐羹,虾仁、虾籽、虾脑与嫩豆腐交融,色泽粉润,热气腾腾;另有糟鹅掌鸭信、樱桃肉、鸡髓笋、藕粉桂糖糕、松瓤鹅油卷……
林林总总,无不精致考究,色香俱佳,既显江南食不厌精的底蕴,更透出陆萱操持家宴的用心与财力。
“有劳夫人费心了。”杨炯由衷道谢,目光扫过众女,见她们虽已落座,却都眼观鼻鼻观心,无人举箸,气氛凝滞得如同绷紧的弓弦。
他心知不妙,只想快些打破这僵局,立刻拿起面前的金镶象牙箸,夹了一块松鼠鳜鱼最肥嫩的鱼腹肉,稳稳放入身旁柳师师面前的白瓷碟中,口中道:“师师尝尝这个,江南风味,最是鲜美。”
又夹起一片炙烤得焦香四溢、撒着细密胡麻的羊肉片,越过桌面,放入杨渝碗里,“姐姐一路辛苦,这羊肉滋补,多吃些。”
最后,他索性站起身,伸长手臂,将一块酱汁浓郁、炖得酥烂的鹿腩肉,小心地夹到坐得最远的叶枝碗中,这才落座,故作轻松地笑道:“好了好了,都别干坐着,莫辜负了萱儿一片心意。动筷吧,再等下去,菜都要凉了。”
他自认这番“雨露均沾”做得天衣无缝,滴水不漏。
然而话音落了半晌,席间仍是鸦雀无声。
六位女子,眼风在碗碟与彼此之间无声地流转、试探、碰撞,竟无一人肯率先拿起筷子。
杨炯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,他放下筷子,眉头微蹙:“怎么?都不合胃口?”
众女的目光终于从碗碟上抬起,相互间飞快地交换了一下眼神,又都迅速垂下,依旧无人应声。
陆萱端坐主位之侧,将这无声的僵持尽收眼底。她心中暗叹一声,深知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若不捅破,今日这顿饭便是个心结,他日恐成祸端。
若再出一个李嵬名那样的岔子,这府里便永无宁日了。
一念至此,她端起面前的甜白釉茶盏,指腹缓缓摩挲着温润的瓷壁,眼睫微垂,再抬起时,目光已是一片沉静明澈,投向杨炯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落入每个人耳中:
“夫君,如今府中姐妹,多有身孕之喜。公公定下的规矩,想必夫君心中也已有数。今日难得人齐,姐妹们都在跟前。常言道:‘为之于未有,治之于未乱。’这家中之事,关乎将来子孙,关乎阖府安宁。夫君,不如趁此机会,定下一个章程吧?”
“章程?”杨炯心头的烦躁骤然被点燃,声音沉了下去,“什么章程?非要争个头破血流,家宅不宁才叫章程?好端端的一家人吃饭,提这些做什么!”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抵触与不耐。
陆萱并不动气,只将茶盏轻轻放回桌面,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。她目光平静地迎着杨炯的愠色,语调依旧和缓:
“夫君息怒。并非妾身非要搅扰兴致。只是家大业大,人口渐繁,若无一个长幼的定规,下面的人心难免浮动,行事便失了依凭。公公既只给了十二个名分,那索性不如由夫君您,今日在此,当着众姐妹的面,先定下个次序来。也好免去日后许多无端的猜忌与纷争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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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番话,既是说给杨炯听,也是说给在座每一位心中暗藏波澜的女子听。
杨炯对这种陈腐的“立长立贤”之争厌恶至极,胸中一股郁气直冲上来,脱口道:“若必以长幼定尊卑,则家有顽子,亦将举家业付之耶?贤者虽幼,能保族护宗;不肖虽长,徒耗廪食。舍贤取长,是驱家于败亡也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