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臣山呼礼拜已毕,田令孜拂尘一摆,扬声道:“诸卿肃静!有司具奏,无事退班——!”
殿内一片沉寂,只闻得殿角铜漏滴答,声声催人。
诸臣僚垂首肃立,目光却如暗流般在彼此脚下交汇、试探。
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静默中,一人排众而出。其身着绯色官袍洗得有些发白,下摆处竟打着两处不起眼的补丁,正是御史中丞丁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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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面容清癯,颧骨高耸,身形挺直如松,几步走到御阶之下,深深一揖,随即抬头,目光如炬,直射向御座之左的李漟,朗声道:“臣丁凛有本启奏!”
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满殿目光瞬间聚焦于此。
“近日以来,各州府奏报所谓祥瑞者,纷至沓来。凤翔古鼎现‘坤德载物’,黄河祥云化凤形,更有甚者,言称天降甘露,地涌金莲。
凡此种种,无不影射天意所归,鼓吹女主临朝!臣斗胆请问长公主殿下,此等祥瑞迭出,殿下可知其详?抑或……乐见其成?”
丁凛语速平缓,却字字千钧,锋锐直指核心,“更兼洛阳帽妖夜戕吏民,妖氛直逼帝京!长安街头,万民目睹其形,惊怖欲绝!市井流言如沸,皆谓此乃‘牝鸡司晨,乾坤失序’之天谴!臣今日,必要问殿下一句:女主御极之心,可有?!”
“牝鸡司晨”四字一出,大殿之内,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,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。
无数目光瞬间投向李漟,又惶然垂下,生怕被那灼人的威势所伤。
“丁大人此言差矣!”刑部郎中胡澹早已按捺不住,一个箭步跨出班列,声音洪亮,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祥瑞者,天心之所向也!《书》有云:‘天降下民,作之君,作之师。’若非天命所钟,何以祥瑞频现?
凤翔古鼎,铭文昭昭;黄河凤影,万民共睹。此乃煌煌天意,岂是人力可伪?丁大人力斥祥瑞,莫非是要欺天罔上,悖逆天命不成?”他语带机锋,将祥瑞与天命紧紧捆绑,隐然已将李漟置于“天命所归”的位置。
丁凛须发微颤,眼中怒火更炽,针锋相对:“胡郎中!祥瑞之说,古来有之,然多出于人主骄奢、佞臣媚上之时!昔周帝好神仙,则芝房宝鼎现;齐君篡周,则白雉黄龙出!此岂真天意耶?
不过谄谀之徒,逢迎人主之欲,粉饰太平之具耳。
今我大华,第三代皇嗣即将降生,承续宗祧,天命正朔。纵观青史,何曾有女主临朝之先例?《书·牧誓》明训:‘牝鸡之晨,惟家之索!’此乃祸乱之始,亡国之兆!岂可因一二所谓祥瑞,便妄言天命更易,动摇国本?!”
他引经据典,掷地有声,将胡澹的“天命祥瑞”论驳斥得体无完肤。
胡澹被这连珠炮般的诘问逼得脸色涨红,梗着脖子反驳:“丁大人岂可一叶障目,不见泰山!祥瑞示警,亦示吉!岂能一概而论?
帽妖凶戾,或为上天警示人间失德。然长公主殿下监国辅政,夙夜匪懈,功在社稷,岂可因妖物而疑殿下?此等凶兆,正需殿下这般英睿之主,顺天应人,登临大宝,方能镇抚妖氛,澄清寰宇!”他索性撕开伪装,将“登临大宝”四字赤裸裸地抛了出来。
“一派胡言!”丁凛厉声断喝,声震殿宇,“女主御极,纲常倒悬,阴阳失和,方是招致灾异之根源!尔等为攀附权贵,竟不惜以妖邪附会天命,颠倒黑白,其心可诛!国之将亡,必有妖孽!此帽妖,便是尔等悖逆人伦、觊觎大宝之明证!”
两人你来我往,唇枪舌剑,引经据典,各执一端。
殿上群臣随之骚动起来。支持胡澹者,纷纷出言附和,大谈天意民心;支持丁凛者,则引述古训,痛斥女主干政之非;亦有沉默观望者,眉头紧锁,忧心忡忡。
偌大的大庆殿,一时间竟成了喧嚣的市集,嗡嗡之声不绝于耳。
就在这沸反盈天的争吵愈演愈烈,几近失控之际,一直闭目养神、稳坐于宗室班列之前的代王庄承嗣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那双苍老却不失锐利的眸子扫过混乱的朝堂,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深沉。他轻轻咳嗽一声,步履沉稳地走到殿中,对着御座之上的李漟深深一揖。
“启禀殿下,”代王的声音苍劲而平和,瞬间压住了殿内的嘈杂,“老臣前日偶得瑞兽麒麟,实乃天降祥瑞。值此纷扰之际,正可呈于殿前,请诸君共鉴,以正视听,或可平息无谓之争。”
李漟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,凤目流转,威仪自生:“哦?麒麟之属,本宫只在古书图册中得见,神往久矣。叔祖竟有此福缘,得见真灵?倒真是新奇了。”
代王不再多言,只朝殿门外微微一扬手,沉声道:“带上来!请诸君观之!”
殿门处光线一暗,旋即又被涌入的奇异景象所取代。两名身着异域服饰、金发碧眼的胡人,小心翼翼地牵着一头通体雪白的动物,缓缓步入这庄严肃穆的大殿。
那兽类形似鹿,却通体毛发如银似雪,毫无杂色,在殿内烛火映照下,竟泛着一层温润的珠光。四蹄修长,行走间姿态优雅。最引人注目的是其头顶一对巨大的、如树杈般分叉开来的角,骨质莹白如玉,形态奇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