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惊呼一声,手忙脚乱地将那还剩大半碗奶茶的粗陶碗塞回旁边一个老阿妈手里,嘴里还恋恋不舍地嘟囔着,“我的奶茶!还没喝完呢……”
人已被吉尊不由分说地拉着,大步流星朝着远处马尔康主城那低矮却坚固的土石城墙走去。
风愈发急了,卷起地上的沙尘,抽打在人脸上微微生疼。一路无话,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和衣袂被风撕扯的猎猎声。
吉尊沉默地走在前面,身形挺拔如孤峰,僧袍被风鼓荡。阿娅跟在他身后半步,看着他宽阔却沉默的背影,心头那股被他强行拉走、又被夺了奶茶的莫名怨气又翻腾起来,还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。
她快走两步,与他并肩,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,声音拔高,带着刻意的挑衅:“喂!木头!以前十天半月也憋不出一个屁,怎么一遇到你吐蕃老乡,话匣子就关不上了?说得一套一套的,连我都快信了!你这嘴皮子功夫,是专门留着对付自己人的?”
吉尊脚步未停,侧头瞥了她一眼,反问道:“若你回到十万大山的寨子里,见到同族的姐妹,会一言不发吗?”
这句话像根小刺,精准地扎在了阿娅心上。她脸上的促狭瞬间褪去,化作一丝被戳破心事的狼狈。
阿娅猛地扭过头,双手环抱在胸前,语气陡然变得生硬冰冷:“哼!我跟族人关系差得很!早就是陌路人了!回去做什么?看他们笑话我吗?”
那“笑话”二字,咬得极重,带着深藏的怨愤和伤痕。
吉尊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,似乎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。他沉默地走了几步,目光望着远处城墙上猎猎作响的龙纹军旗,忽然轻轻开口,声音低沉却清晰:“我也是。”
“啊?”阿娅猛地转头看他,眼中满是惊愕和不解,“你也是什么?”她追问着,刚才的怨气被突如其来的好奇心冲淡。
吉尊却没有再解释,仿佛刚才那三个字只是被风吹散的叹息。
他话锋一转,语气带着一丝罕见的困惑,重新落回到阿娅身上:“我还奇怪呢。你个小丫头,年纪不大,胆子倒是不小。这一路上,白骨曝于荒野,人皮悬于帐前,那般修罗地狱的景象,连军中老卒都难免色变,你倒好,看那些东西就像看路边的石头枯草,眉头都不皱一下。”
吉尊侧头,认真地打量着她,似乎想从这张明媚娇艳的脸上找出答案。
阿娅被他看得心头一跳,随即一股混杂着得意和被质疑的不服气涌了上来。
她挺起胸膛,像只骄傲的小孔雀,刻意将声音扬得脆生生的,带着几分炫耀:“这有什么好怕的?告诉你,姑奶奶我可是正儿八经的杀手!梁王府摘星处里数得上号的人物!什么大风大浪、阴私诡谲没见过?剥皮拆骨?不过是些寻常手段罢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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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般说着,她拍着自己并不算厚实的胸脯,下巴抬得更高了几分。
然而,话音方落,她猛地意识到自己失言。
这里是吉尊的故土,那些惨景,是他同族之人所受的苦难。阿娅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,偷眼觑了下吉尊的脸色,见他并无愠怒,只是平静地看着她,这才悄悄松了口气,却又涌上一股莫名的不自在。
阿娅收敛了张扬的姿态,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,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:“那个……我说实话,你别生气啊。”
“嗯。”吉尊应了一声,示意她继续。
阿娅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,斟酌着词句,语气变得认真而恳切:“吉尊,我不是故意要泼你冷水。我是说……就你们这些吐蕃的普通百姓,你看看他们的眼神,看看他们那恨不得把腰弯到地里的样子。
他们骨子里的奴性,怕是比雪山的雪还要深,还要厚!冻了几百年了!他们今天听你的,敬畏你,不是因为你讲的那些道理,更不是因为什么‘好日子’,仅仅是因为你身上这件僧衣!
他们怕你!怕你和那些密宗的喇嘛老爷一样,动动手指就能要了他们的命,抢了他们的妻女牛羊!你带着兵,杀了城主,他们更怕了!这种怕,才是根本!”
阿娅越说越急,明亮的眸子里满是忧切,“等我们走了,等龙骧卫撤了,只要再来一个凶恶的头人,或者一个贪婪的喇嘛,他们立刻就会变回原来的样子!跪得更低,头磕得更响!
你给他们修屋顶,给他们讲道理,许诺未来……这些,怕是……怕是没什么大用处的!”
最后几个字,她说得有些艰难,却异常清晰,直直地看着吉尊的眼睛,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坦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