送出八咫镜,仅余天从云剑在身,她便如同自剪羽翼,彻底断绝了日后依靠神权号令四方的可能。这份投名状,沉重无比,更显其孤注一掷的“忠心”。
那句“两家”而非“两国”,更是将她的立场表白得淋漓尽致。她王修,首先是杨炯的妻子,其次才是倭国的天皇。
这倭国,已从法理上、象征意义上,被杨炯从制度上彻底肢解、纳入了囊中。
看着王修在沉重冠冕下微微苍白的脸,杨炯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无奈,更有一丝荒谬之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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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这“招惹公主”的癖好,似乎真有些邪性,招惹来的女子,一个比一个出色,一个比一个有主见。事已至此,若再拿腔拿调,故作姿态,便真是辜负了王修这番苦心孤诣,也显得太过虚伪刻薄了。
念及此处,杨炯胸中块垒难消,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,他猛地一勒缰绳,胯下乌云嘶一声,人立而起,随即调转马头,面向东方那轮正喷薄欲出的红日。
他深吸一口气,随即朗声长吟,声如金玉,铿锵有力,正是一首《相见欢》:
“深宫锁闭春风。信难通。流水落花馀恨、几时穷。
水无定。花有尽。会相逢。可是人生长在、别离中。”
词句清丽婉转,道尽深宫寂寥、别离之苦、重逢之盼,更暗含了对王修未来处境的深深怜惜。
吟罢最后一句,杨炯霍然回首,目光如电,越过层层甲士,直直落在宫门前那抹深紫的孤影上,用尽全身力气,大吼一声:
“娘子!早日归家!”
“家”字余音尚在晨风中震荡,杨炯已猛地一夹马腹,乌云如离弦之箭般电射而出。
他手中马鞭在空中炸开一声脆响:“出发!”
三千虎贲闻令而动,铁蹄踏地,声如闷雷滚动,卷起漫天烟尘,麒麟旗、螭吻旗猎猎狂舞,汇成一股无可阻挡的钢铁洪流,朝着宫津湾的方向,轰然奔涌而去。
王修痴痴地立在原地,冕旒的珠帘剧烈晃动,撞击出细碎的声响。她似乎被杨炯那声“娘子”和决绝的背影震得失了魂魄,直到那滚滚烟尘几乎要吞没军阵的尾部,她才如梦初醒。
不舍之情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,什么天皇威仪,什么端庄持重,此刻尽数抛到了九霄云外。
“夫君——!”一声凄厉的呼唤撕裂了晨空,带着哭腔,是王修从未有过的失态。她猛地提起那沉重繁复、层层叠叠的十二单衣下摆,顾不得那华贵的衣料拖曳在尘土之中,更顾不得头上沉重的冕旒摇摇欲坠,拔足便朝着大军远去的方向发足狂奔。
珠串崩散,玉饰叮当坠地,罗袜瞬间沾满泥尘。
“夫君——!!!”她声嘶力竭地喊着,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,模糊了视线,踉跄着追逐那越来越远的烟尘,“一定要给我写信呀!每月都要!听到没有呀!”
那深紫色的身影在空旷的广场上跌跌撞撞,如同狂风暴雨中一片无助的叶子,拼命追赶着遥不可及的阳光。
她追出去很远,很远,直到那烟尘彻底消失在官道尽头,直到她精疲力竭,脚下一软,重重地向前扑倒在地。
沉重的冠冕终于摔落,乌黑的长发散乱地铺陈在尘土里,十二单衣凌乱不堪。她伏在地上,肩膀剧烈地耸动着,发出压抑不住的、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,泪水混着泥土,在她苍白的脸上冲出两道狼狈的沟痕。
“陛下!陛下!”紧随其后、同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媄子终于追了上来,慌忙跪倒在地,用力将姐姐扶起,心疼地用袖子擦拭她脸上的泪水泥污,“陛下,别追了……姐夫……姐夫他们已经走远了……”
王修被妹妹搀扶着,浑身脱力,气喘吁吁,早已是泪流满面,妆容尽毁。她失神地望着那空无一人的官道尽头,仿佛整个魂魄都被那远去的铁蹄声带走了,只余下一具空荡荡的躯壳,在初升的阳光下显得格外脆弱凄凉。
那三千铁骑,狂飙突进,蹄声如雷,震得官道两旁的树木枝叶簌簌作响。卷起的烟尘直冲云霄,经久不散,如同一条土黄色的巨龙,蜿蜒奔向宫津湾。
军阵行进速度极快,不多时已远离京都繁华,进入山峦起伏之地。
行至一处险峻山隘,道路盘旋而上。
杨炯策马行至半山腰,心有所感,下意识地勒住缰绳,回首向身后一座孤峰之巅望去。
但见那峰顶最高处的岩石之上,一抹鲜艳如火的红色身影,正孑然独立于猎猎山风之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