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后,他才迈开那特有的、如同猫儿踱步般悄无声息的步子,从阴影中走了出来。
梁宇没有先回话。
他走到御案旁,拿起桌上那把由名家手制的紫砂茶壶,为皇帝面前那盏早已凉透了的茶杯,续上了滚烫的热水。
白色的水汽袅袅升起,瞬间模糊了君臣之间的空气。
整个过程,行云流水,没有发出半分多余的声响。
做完了这一切,他才重新垂手侍立,微微躬着身子,用他那不带任何感情色彩、平稳得近乎冷酷的语调,缓缓开口。
“回陛下的话。”
“城外的田地,确实……大多都还荒着。”
“奴婢遣人去问过,东郊的王老汉,种了一辈子地,今年却把牛拴在家里,自己坐在门口编起了草鞋。他说,去岁年景不好,如今又逢‘倒春寒’,地气未醒,这土啊,‘硬得跟铁板似的’,贸然下了种,也是白费力气。想……再等等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依旧平稳,却让听的人心头发紧。
“奴婢又问,等到何时?”
“王老汉只是笑,说,‘等风来’。”
“城里,也是如此。”
“工部要修缮太庙偏殿,营造司去招募工匠,把工钱从一天一百文,一路开到了三百文。可城里最有名的那几位泥瓦匠,都说家里的活计多,抽不开身。张麻子说老娘的床腿坏了得修,李瘸子说要给儿子打一套新家具娶媳妇。”
“便是开了三倍的工钱,也无人应募。”
“还有那更夫,说是夜里风大,吹得脑仁疼,身子骨受不住;那码头的挑夫,说是路滑,怕摔了腿脚,一家老小没了嚼用……林林总总,理由千奇百怪,但话里的意思都一样。”
“都要再歇上几日,养养精神。”
梁宇在汇报这些事情的时候,始终低着头,眼观鼻,鼻观心。
他的语调平稳得像是在复述一本早已烂熟于心的账册,不带任何个人的情绪。
仿佛那些足以让整个大炎王朝的京城都陷入瘫痪的“怠工”,于他而言,不过是一件件与己无关的、记录在案的琐事。
软榻之上,皇帝听完后,没有发怒。
他甚至没有动。
他只是……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充满了无奈与自嘲的苦笑。
那笑声很低,很沉,在空旷的御书房里回荡,显得格外苍凉。
“呵呵……”
“等风来……好一个等风来啊。”
“这个余瑾,还真是……好手段啊。”
赵汝安缓缓地,从那张让他躺了数日的软榻之上,坐起了身子。
他一坐起来,整个人的气场骤然一变。
脸上那股子病恹恹的慵懒之色,如同潮水般尽数褪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