万历四十四年十一月十二。
辽东,沈阳总兵府。
时值初冬,辽东的清晨已带着刺骨的寒意。
总兵府前院的青石地上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,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。
几株老槐树叶子早已落尽,光秃秃的枝桠指向铅灰色的天空,偶尔有乌鸦掠过,发出粗嘎的鸣叫。
后衙书房里,炭火烧得正旺。
辽东总兵官李如松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,正提笔批阅着军务文书。
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,额头的皱纹如刀刻般分明,两鬓已全白,但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,看人时带着常年征战的凌厉。
他身材高大,即便坐着也能看出肩背的宽阔。
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靛蓝色箭袖袍,外罩一件黑色貂皮坎肩,头发用一根简单的乌木簪束起。
这副打扮不像位高权重的总兵,倒像是个寻常的军中老卒。
只有书案上那方“镇守辽东总兵官”的铜印,和墙上挂着的御赐宝剑,昭示着主人的身份。
“总镇。”
书房门被轻轻推开,一个五十来岁的文士走了进来。
这是李如松的首席幕僚陈文昭,跟了他二十多年。
“何事?”李如松头也不抬,继续写着字。
陈文昭的神色有些异样,他走到书案前,将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放在案上:“总镇,京城……六百里加急。”
李如松的手顿了顿。
他放下笔,拿起那封信。
火漆上是熟悉的纹样——兵部急递的标识。
拆开封口,抽出信纸,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工整的馆阁体。
然后,他的手僵住了。
信纸从指间滑落,轻飘飘地落在书案上,像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。
书房里静得可怕。
只有炭火偶尔爆出“噼啪”的声响,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军营操练声。
许久,李如松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:“父亲……走了?”说着,他站起身,走到窗前……
窗外是沈阳城冬日萧索的景象,灰蒙蒙的天空,光秃秃的树木,远处城墙上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。
他就这样站着,一动不动。
陈文昭不敢打扰,只是垂手站在一旁。
许久,李如松才轻轻叹了口气。
那叹息声很轻,却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。“父亲啊父亲……”他喃喃道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您终究还是……走了。”